一个防疫医生和100个狂犬病人的故事

一个防疫医生和100个狂犬病人的故事

    在网上看到这样一个帖子,一位女孩刚出国,想养一条拉不拉多犬解闷。她被要求做一些心理测试题。一周后,她收到一封信,信以拉不拉多犬的口吻写道:虽然我很温顺,但是我的牙齿足以咬断你的喉咙,只不过我绝对不会咬主人罢了。那么你能做到不虐待我吗?有朝一日你会抛弃我吗?我也是一条生命,而且我的生命比你短得多,如果你不能对我的生命负责,那么你今天就不要把我带走。

    看了这封信,女孩理解了做心理测试,就是为了解你是否具备豢养宠物的客观条件、心理素质和责任感。如果你不具备这些条件,那么就决不能交给你一条没有自卫能力的生命。

    因为职业经历,李忠爱狗而从不养狗,他反复说:你要养狗,你准备好对它负责了吗?

                                                            一个防疫医生和100个狂犬病人的故事

                                                                    他们陷入沼泽而我无能为力

    11月7日,坐在山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防治所一个实验室里,副所长李忠说:“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小女孩与我面对面时的眼神。”

    今年40岁的李忠,1988年毕业于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生物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疾病预防控制工作。18年来,他接触了大量狂犬病患者,面对他们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他常常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内疚。

    李忠在《一个狂犬病女孩的死》中这样写道:那个三岁的孩子眉眼很清秀,穿着小红衣服,因患病口角抽搐、歪斜。看孩子的样子,已经出现典型的狂犬病症状了,我摸摸孩子的小手,看了看孩子手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却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孩子妈妈说孩子已经打过狂犬病疫苗,打到第四针了,是在村里打的。我没有去埋怨他们漏打了抗狂犬病免疫球蛋白,在这时,任何抱怨都会让他们终身负疚和伤痛。小女孩还太小,听不懂我的话,只是眼神迷茫地抽搐着,而她母亲的泪水已经流下来了,把自己的孩子搂得更紧。

    到目前为止,狂犬病的病死率是100%,只要是诊断了狂犬病,就等于是被宣判了死刑,狂犬病患者所有神经系统的损坏是不可逆转的。狂犬病潜伏期一般是2周到8周,也有7天就发病的,一年以上的比较少见。在感染狂犬病潜伏期时,病人毫无症状,而一旦发病则已无法救治了。

    “做医生的,好像站在一片沼泽前面,你看着你面前的人一点点沉下去,就在看似平坦的地方,你以为一把就可以把他拽上来,但就是没办法做到,眼看着他很快就没有了。这种感受是很痛苦的。”李忠说。

                                                                   她活了3岁6个月零5天

    找到杨青(化名)家不容易。

    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密,李忠始终没有承认我采访的杨青就是他博客上写的那个3岁女孩。

    在山东济阳县一个小村庄,杨青的母亲,30岁的王美丽(化名)站在一堆废品前,搓着手上的油污,神情有些木讷。“说什么呢?还说什么呢?孩子都走了。”

    杨青的父亲,28岁的杨中行(化名)则一直低垂着头,干着自己的活,什么话也不说。

    一条流浪狗,让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突遭变故。

    “就是一条小黑狗,那么小,哪想到它会咬人呢?”王美丽用手比划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杨青是他们惟一的孩子。

    王美丽夫妇在村口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傍晚,3岁的杨青在院子里玩,她看到一条小黑狗跑进院子,杨青欣喜地跑过去,毫不设防地伸出小手逗狗玩,就在那一瞬间,小狗在她左手背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齿痕。

    那是今年的农历八月初九。

    “不知道怎么清洗伤口,后来医生说,狗咬了一定要用水洗伤口。可是不懂啊。”虽然王美丽当时带着杨青打了狂犬病疫苗,但漏打了抗狂犬病免疫球蛋白。二十天后,杨青发病了,一直高烧。

    农历八月三十,这个王美丽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日子,她聪明、可爱的女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特别喜欢齐鲁电视台的《小么哥拉呱》。特别聪明,喜欢回答电视上的问题。”王美丽拿着杨青惟一一张照片,贴在胸口,像是抱着自己安睡的孩子。

    “她活了3岁6个月零5天。”精确到天的日子,是一位母亲无法言说的痛。

第一次面对狂犬病患者

    “对被狗咬后的伤口,要用20%肥皂液反复冲洗15分钟,要是当时没有20%肥皂液,可用清水来替代。”李忠说。

    第一次让李忠面对狂犬病患者是在1988年,他刚在山东省防疫站工作的时候。当时那个病人坐在防疫站办公楼的门口,是个女孩,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把头蒙得严严的。

    当女孩的父亲把水端到她面前时,女孩一把把碗推开,碗摔到了地上。听到碗粉碎时发出的脆响,小女孩惊恐地缩成一团。

    李忠说这是典型的狂躁型狂犬病病人。有着 “四怕”和“五兴奋”。“四怕”是狂犬病病人在兴奋期出现的怕水、怕风、怕光、怕声;而“五兴奋”是病人出现的多汗、多涎、脉速、血压高、情绪兴奋等交感神经兴奋症状。作为医生,李忠看到女孩出现这种症状,当时就知道那孩子快不行了。

    女孩的家人把她的手脚捆上,准备将她抬上车送回家。女孩挣扎得很厉害,她家离省城有五百里的路程,她没有坚持到家,就停止了呼吸。

“狂犬病人生前尽管十分痛苦,但大多神志一直很清楚,所以他们内心的恐惧远远大于肉体的痛苦。”李忠说他永远忘不了那些病人绝望的眼神。

                                                                     他要写百个狂犬病人的故事

    李忠试图写100个狂犬病患者的故事,他将部分文字发在了他的博客《赤脚走天涯——赤脚医生》上。那些死去的患者,不仅仅是疫情上报中的一个数据,在李忠眼里,100个故事就是100条曾经活生生的生命。

而在这些故事里,长期的职业积累,让李忠看到了狂犬病背后更让人担忧的东西。

    在这里,有因打不起价格虚高的疫苗而死于狂犬病的张家风、杨德富的故事,李忠想告诉大家,只要被狗、猫等温血动物抓伤、咬伤都要全程接种5针狂犬病疫苗。如果伤口有出血,还要同时注射被动免疫制剂,所谓被动免疫制剂目前有两种,一种是动物源的抗狂犬病免疫血清,一种是人源的抗狂犬病免疫球蛋白,两者作用一样,抗血清价格要低廉一些,但被动免疫制剂必须在7日内注射。

    而另一则故事中,潘金花虽然注射了7针狂犬病疫苗,仍然发病死亡,这也是让李忠最为担忧的。他觉得,目前狂犬病疫苗管理比较混乱,作为生物制品,不是普通的药品,需要冷链运转。而现在一些不法商贩甚至厂商,为赚取最大利润,不惜以劣质疫苗,甚至假疫苗害人。人祸有时甚于狗患。李忠在每一个故事后都留下了“赤脚氏评”,留下了他对狂犬病防治的思索。

                                                                     狂犬病最容易通过流浪犬传播

    “不是狗的问题,是养狗人责任感的问题;不是养狗的问题,是对养狗的管理问题;还有狗主人在公共场所的公众意识,你有养狗的权利,但你不能侵害公众的利益。”对于现在各个城市的“狗患”,李忠这么认为。

    在李忠看来,一个地方犬的免疫率达到75%以上,就可以达到有效的免疫屏障。即使有个别犬感染了狂犬病毒,也不会形成传播链。应该说对狂犬病控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管、免、灭”,管理好有主人的家养犬;免疫所有家养犬;消灭掉流浪犬。李忠说,在他记录的故事里,大部分狂犬病的发生都和流浪犬有关。

    而流浪犬的增多体现了一些养狗人社会责任感的缺失。减少流浪犬,养狗人就必须对狗负起责任来。而灭犬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关键是免疫。李忠说:现在5公里灭犬,10公里免疫,范围太小,灭犬的时候,老百姓往往把狗转移了,也会造成疫情转移。

    养狗在我国有千百年的传统,现在很多人养的狗多是赏玩型的宠物犬,养狗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寻求精神上的慰藉,有的甚至将家犬作为家庭的一员看待,感情很深,如果粗暴地捕杀,在感情上是比较难以接受的。“养狗的人自觉一些,做好狗的免疫,不养狗的人宽容一些,社会就能和谐。这也是管理的目的。”李忠说。

                                                                             公众利益放在首位

    “因为你时常要面对狂犬病人,你就要想到怎样尽量减少狂犬病发作的几率。”在《一个狂犬病女孩的死》中,李忠反思到:犬只管理不到位,是狂犬病疫情控制不好的主要原因,一个地区出现一例狂犬病人就说明这个地区的犬只都有带狂犬病病毒的风险了。这时候怎么办?现在公安的发证权没有了,畜牧的犬只免疫经费不能保障,有偿疫苗放开了,谁来管理?谁来监督?狂犬病疫苗要百十元一支,加上抗狂犬病免疫球蛋白要上千元,一个农村家庭怎么承受得起?

    经济利益、部门利益、公众利益如何平衡?人与犬的利益如何平衡?养犬人与不养犬人的利益如何平衡?

“任何一个有责任、有义务的部门,必须考虑到老百姓的利益。减少部门之间的摩擦,不要这块是我的,那块是你的,相互扯皮。狂犬病毕竟是一个人畜共患传染病,不光是卫生、畜牧,还牵涉到城市管理和公安部门。如果只局限到各个部门的利益,就做不好这个工作。”李忠感慨地说,“那个3岁小女孩的眼神坚定了我把公众利益放在首位的决心。”

    而在写作100个狂犬病患者的故事时,李忠一次次呼吁养狗人,爱狗就要珍惜它们的生命,这也是对人类自己负责。

                                                                                                                        （ 该信息来自“博客•一个人的乌托邦”）